作者：刘宏宇

“谋派”大片《满江红》隆重推出那阵儿，估摸着八成不值得花钱进电影院去看，就没理会。后来女儿从网上找到“资源”，“抠来”到家里的电视机上看，之前“八成”的“估摸”变“十成”了——果然，导了两届奥运会后，老谋子的电影，就只剩下“拉场面”了。

多多少少，因为早些年有个《英雄》，后来还有个“悬崖”什么什么，很愿意想象《满江红》也是走“英雄主义”路线；好在，观赏前一刻，女儿给打了“预防针”，说这就是个带悬念的喜剧。于是，想象的翅膀，一下就飞到《三枪拍案惊奇》去了，就顿时……真的，不想看了，要不是女儿花了“成本”搞来“资源”，不想让她白忙活，真就不看了。

(资料图片)

为什么不想看了呢？也许是听着刘兰芳阿姨讲的《岳飞传》评书长大，落下什么“少年情结”了吧，英雄悲壮的岳飞的故事，能弄出“带悬念的喜剧”，真的不舒服！很不舒服！

不是不喜欢悬念，相反，很喜欢悬疑题材，自己也写，且自诩小有所成。也并非讨厌喜剧，尽管对国产大多数喜剧电影并不敢恭维，但不能说就没有好的。可要是悬念加喜剧“浸”了《满江红》，这六五后的老脑筋，真是跟不上趟儿！

不过，到底还是看了。从头到尾，一帧不落！看完，原本“也就是看看罢了”的心，就愈发不舒服！那种不说几句定然解不了的不舒服！

（一）貌似扣人心弦实则“无厘头”感极强的沙雕情节

为能更稍许清楚些，先简单说说这个叫做《满江红》的电影讲了个什么故事，以便真是没看的话，也好歹能一丝“共鸣”——

岳飞蒙冤死去后数年（五年吧），奸相秦桧欲与侵略者“金人”媾和，相约在金人“占领区”某渡口（应该是黄河渡口）密晤。临前，秦桧及所携千余（或是数千）兵勇，住在一个能把醋当水那种地方的城堡般的“谁家大院”里。

金人前来“先期沟通”的探子，本来被待若上宾、酒肉美女伺候，却一夜之间被刺身亡。为向金人“有交代”，更担心被刺“金使”所携的欲呈送他的“高层密信”落入“不明真相”的随行士卒之手以至于“扩散”，引发非议乃至不测，秦桧严令秘密追查，利用“嫌疑人”（沈腾扮演）的求生心理，限时一个时辰，迫使其无所不用其极攀咬所有可疑人物，再“宁枉勿漏”地逐个“灭除”，以绝后患，顺便借机除掉皇帝安插在身旁的密探（岳云鹏扮演）。

不想却“牵连”出一个“潜伏”在这浩浩一行中的“岳家军”打底的“抵抗组织”！面对该秘密组织的男女成员不计生死的智勇血拼，除了顺利“铲除”了皇帝所派密探，秦桧的其他筹谋均告“破产”——金人“高层”写给他的密信公之于众，还被“逼问”出“岳飞遗言”，就是那阙流传后世的《满江红》……

即便对影片中所有“凌虐历史”的“点”都视而不见，影片的故事中，也随处可见惹人发笑到笑不出的常识缺陷。诚然，喜剧，会有“艺术的夸张”，也“可以”一定程度“践踏常识”，比如经典喜剧佳作《虎口脱险》（法国电影，拍摄于1966年，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引入我国，上海电影译制厂译制）中斗鸡眼德国士兵用机枪打落了“自家”侦察机，作为影片的“最后细节”，起到了让观众“松口气”从而成就“大团圆结局”的作用，不说多“高妙”，但的确无伤大雅、瑕不掩瑜。

可《满江红》电影中“金使”在宋军驻地过夜被杀而竟连他们的“大脑袋”完颜宗弼（金兀术）给秦桧的密信还未曾呈交，就令人费解了——不交密信，你是干嘛来了？！难道人家不好吃好喝好“招待”你还不给了不成？难道“来访”的主要目的不是呈交密信吗？还是特特儿就是要留悬念给故事中的秦桧以及银幕外的观众？

看，多大个悬念！都跟上节奏啊！！我艹，这是故事的“情节发起点”好吗？就是说，后面所有一切，都是从这个“扯”到“没话说”的“点”生发，从而环环相扣！好比《虎口脱险》一开始的“梗”就是德国士兵的斗鸡眼，后面种种，都从他“看错”了某个细节生发，所有“笑点”都由那个无厘头细节“派生”……那样，或许能拿“金棕榈”的什么最SB故事奖，但决不可能流传成经典！但今天的《满江红》电影，却让我们为这种沙雕设计交智商税！

要说上面讲的是“起点”，关键还要“看发展”，那到最后，那么一大票男男女女舍命而求的，竟不是刺杀奸相元凶而只是“逼问”出所谓“岳飞遗言”，是不是也有悖常识甚至“冲突良知”在？牛X的是，影片中，竟只以“秦桧不值得杀”、“让你遗臭万年”就算“交代”了这种不可理喻！真想替岳飞在天之灵问问这些“岳家军余部及其家属”，你们到底是“舍不得”还是“不敢”？问出“遗言”后，一刀结果这样顺带手的事儿，是特意要留给后人么？取了他狗命，他就不遗臭万年了？莫非还能“反转”成“流芳千古”？

也还真说不好！后人若能有电影主创这等“大智慧”，惊天反转，未必不能！

（二）好像未被“架空”但很遭“霸凌”的“历史”

众所周知，前些年《XX榜》以及《XX传》们的大火，确似有些“带歪了”大众特别是青少年的“历史认知”，以至于有关部门严正出台“不允许架空历史”的申令；所以，后来，没有“确切历史年代标记”的古装影视作品，都当不得“大戏”的“纲”了，只能跟“不入流”的仙侠半神话纯神话等纯娱乐小题材为伍。

这里不想说那些“架空历史”的剧作尤其《XX榜》究竟“罪”在何处，只说对“历史”的“遵循”——不“架空”，就该“遵循”；遵循，有没有“尺度”？有没有“创作空间”？或者，再说白点儿，是以“什么”为“遵循”？

作为“染指”过“历史题材”的执笔人，自认为，“遵循”的“基本”，首先是“常识”，然后才是“典籍”，再次，可以是基于能被今时受众接受的“公序良俗”以及不至于悖逆“广义审美”和唯物观念的“野史传说”，至于“现实需要”或说“教育意义”之类“大题目”，是得“自觉领悟”并“灵活掌握”的，比较“玄”，不敢说，也自认为没有“说”的“资格”。

本着“文艺创作”的规律和创作者应有的品行、操守，本人在历史题材的创作中，有个大致可以说明白的“个别原则”：“典籍”讲了的，如要遵循、引用，尽量“不走样”，但可以添加使之“丰富”、“成立”的外围细节；不准备遵循、引用，要“妥妥”地“安全绕过”，不能“冲突”；“典籍”没讲的，就是“创作空间”；野史传说，可以“适当加工引用”，也可以不理会甚至“针对性颠覆”——前人能留下野史传说，今人也可以；所“遵循”的，无非是因时代、环境的变迁而可能的不同人性认知和“价值认同”。退到“最根本”，任何创作，都首先要符合……不说“人性”吧，生涩，还是说“常识”比较安稳。得符合常识！

涉及“历史”，必须，至少也是“应该”去“符合”的“常识”，包括“历史常识”。一部“全开放”的涉及“历史”的电影，不能犯“常识错误”。哪怕是“喜剧”，只要沾边儿“历史”，我们那么深重那么悠长的历史，就都得有个“不架空”基调之上的“基本态度”。

《满江红》对于“历史”的“遵循”，怎么评价？怎么都不敢！所以，不评价，只从四个“点”上，说说其对于“历史常识”的“冒犯”——

一，其实还不完全关乎“历史”，也涉及“领域内常识”，就是故事的“架子”本身——在一个“谁家大院”那样明显于故事背景时代“应该”属于“敌占区”的“大北方”的孤立地点。既想玩一把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密闭空间游戏”，又想用上千（或数千）兵士铺排出“两奥”的牌面，就悍然“霸凌”与历史相关的“军政常识”！

秦桧，别说岳飞死后五年，就是岳飞被害当时，也已是“当朝一品”的宰相、皇帝视为“国之肱股“的信臣，与“敌国”媾和，要么偷摸秘密的，要么是“奉旨”公开的；若为前者，不可能带那么多兵，你干对方还不干呢；若是后者，则要么大兵压境，行“伐交”，上千甚或数千兵力，明显不够分量；或者是两方在“交界”处，只以“使团”规模、配置，“对等”姿态“坐下来”。

不过，要是这种模式，故事就不该发生在醋当水的大北方谁家大院这样的地方，而应该在两国“划江而治”的什么公开地点，最多是各自背后“射程之内”屯兵以备变乱。从电影的表达上看，更像是带有“密信”这样“内容”的“非公开”会晤，以秦桧之“尊”和影片中着力渲染的秦桧本人“抱病”的状况来看，携千余兵力、发生在那样一个地方，很是匪夷所思！基本可以认为，纯粹是创作者“意念需求”所致！说白了就是：为显摆一下“铺场面”的“能耐”，可以肆意打破、践踏背景和常识！

二，豫剧片段背景音的引入，更是荒谬得不要不要的！据说，这还是“交流”了某口碑甚佳的女音乐人之后的“神来之笔”，业内和坊间，都很是津津乐道过一阵。大致理据是：岳飞是河南人、忠臣、杰出武人，所以，采取河南地方戏豫剧中能“沾边儿”的段落，渲染出“地域气氛”。音乐人的“显出”是在音乐方面，不负责“历史”和相关常识，提议什么，都无可厚非；问题在于要求音乐人做出提议的主创方的“引导”。

先说豫剧“插曲”中最凸显的“十保官”，背景是北宋初年“杨家将”的故事；且不说广大受众能不能听懂、知不知道段子的背景，就算都没问题，杨家将跟岳飞及其岳家军，是能相提并论的么？岳飞是“自起”于“丧国失土”绝境、自筹自建、具有明确战略意图和绝对效忠的庞大军队的爱国将领，杨家将则“根子上”是“降将”，冤屈源头在于“内外臣”地位之争，总体上的“格局”矮了好几个姚明那么多的高度好吗！

再说“岳飞”是河南人一节——没错，岳飞是河南人；可岳飞那时候有豫剧了吗？就算有了，跟岳飞怎么个关联法儿？岳飞是河南人不假，但他是河南“汤阴”人，看看地图就知道，汤阴地处“豫北”，相距河北更近于相距豫剧发祥地的“豫中”！非要拿岳飞的“故里”跟地方戏“对接”，更应该是“梆子戏”（河南梆子、河北梆子）。这就好比说：谷爱凌是冰雪运动员，那就给她穿上冰刀！她要是……就那张“双语小嘴儿”，不怼死你才怪！

三，所谓“岳飞遗言”就是《满江红》的编排，也……说“经不住推敲”，言过其实了，“推”或“敲”，只一小下下，就得散黄儿！

的确——《满江红》词，是岳飞“临终”所作，也是在他蒙冤身陨后流传于世的。但一阕抒怀长短句，以岳飞“当世”乃至“万世”最杰出军事统帅的“咖位”，够得上其“非物质遗产”的“最核心”以至于那么多人不惜性命才能获知吗？文学价值已臻“顶级”的《满江红》，按电影里讲的，秦桧根本连知道都不知道，而是他的“替身”怀揣良知默默记下，只待有一天流传出去，那这个替身是傻还是怎么，非得等五年后让人刀架脖子上才肯“道出”，不能早早就悄然“流出”吗？如果故事编成完颜宗弼（金兀术）作为敌方统帅写给秦桧的密信中就是这《满江红》再加一句“秦相可知否”的质询，会不会还显得“正常”那么一点点？

四，影片里作为悬念多次提到的“金文”，谁懂谁不懂什么的，一地带血肉的鸡毛，其实是露了个大怯！金文，“上下文”思忖，该是指“金国文字”而非“甲骨文金文”的那个“金文”吧，我的天！金文！哪有那么个东西？！

金国是“女真族”，女真族直到《满江红》之后六七百年、已改称“满族”的明末，才经由事实上的第一位“清帝”爱新觉罗·皇太极（努尔哈赤第八子）首倡、举全族“文化精英”之力，在蒙古文字的基础上创立而成；之前，这个民族，并没有自己的文字，更遑论所谓“金文”！秦桧那时候，金国的“官方文字”仍应该是沿用被他们征服、消灭的“辽国”使用的“契丹文”（也是别的文字托生的，并谈不上“宗源”），而大量“其他文献”尤其是早年曾长期游学中原的完颜宗弼主持下的诸多军政文件，则更可能采取“宋文”即汉字！

（三）喜剧是否在题材上该再稍加斟酌

窃以为，喜剧，作为影视重要类别，创作土壤广袤而丰厚，绝对不必要非得拿一个在人们心中那么崇高那么了不起的古代英雄及其悲壮的死“开涮”。甚至于，笔者都认为，在类似充满悲情色彩且涉及重大历史背景的“题材”作品中，都应该尽可能避免“喜剧因素”。

举个未必很恰当的例子：早些年，有部“大戏”古装电影叫《刺秦》，陈凯歌导演——乘《霸王别姬》的“盛势”力推倾心之作的陈凯歌。电影讲的是脍炙人口的荆轲刺秦王的故事。或许是为给凝重悲情的故事添一抹轻松、让观众不至于被“压迫”到难以承受，影片中，刻意加了喜剧色彩，最凸显的，就是男主人公荆轲（张丰毅扮演）那又土又怯的“口音”，对不对不说，也毋论是否“符合时代”，反正，人家就是任性地加上了。

“撕破”悲情了么？恐怕没有！因为，到那儿，至少中国观众，都已经没有“悲情”了；原因是，笑星潘长江、赵本山在之前以小人物面貌的“惊鸿一瞥”，好不容易在李雪健（扮演秦王嬴政）、王志文（扮演嫪毐）的“加持”下营造起的凝重氛围，让这二位一露面十来个字的台词，扎气球一样“爆破”掉了！据说，公映时，他们那以秒计的戏份一出，全场笑声连片，搞得并不“认识”他们、靠看英文字幕了解剧情的外国观众莫名其妙，觉得中国人好奇葩。

在这个例子中，张丰毅（荆轲）的“口音”，是“刻意”的添加；潘长江赵本山的“本色出演”所可能引发的“负面效应”，则有可能在导演意料之外；或者说，倘使也是刻意的，就真搞不懂整部影片到底是想要观众“怎么样”了！

作为资深且略略有点儿“专业态度”的影视观众，本人认同在悲剧中稍许“抹一把”喜剧“效果”以“拯救”观众情绪的做法；前提是，真的是要凝重、悲情到观众难以承受。以愚见，这等“需求”，就目前以至前溯可观测到的整个国内影视作品群体而言，尚不至于产生。即：中国影视人，至今还没推出过悲情凝重到必须以“轻点”喜剧元素来“拯救”情绪的悲剧作品！声明：倘若真的不幸被笔者言中，也至少不全是中国影视创作人的“问题”。

具体到张艺谋导演，真正让笔者受到“悲剧式打动”的作品，只有《金陵十三钗》，其中找不到丝毫喜剧色彩，躺着化妆不算喜剧元素，只是悲中“作乐”的一丝喘息，跟片中青楼女子们颇显粗俗的语言，是类同效应的。觉得，其实是把握得当的。那个故事，也是依靠“历史”的“创作”，以“历史”没有详细提到的地方为创作“基地”，很漂亮的发挥，在笔者个人的印象中，是“谋派”电影的“悲剧天花板”。

就喜剧而言，很欣赏沈腾，哪怕“尽忠报国”还是“刺”成了“精忠报国”，并不影响其“智慧型喜剧大师”的格局。岳云鹏，也完全认同是“相声顶流”中会演戏的“法师”，大潘也可以，有料，雷佳音悲喜剧都拿得起放得下的能耐，也相当赞。可让他们都围绕着岳飞及其冤死去“发挥”，真不怎么“严肃”！当然，这个“不严肃”，不能说是他们的“问题”。一部电影，特别是“谋派”电影，说到底，其“灵魂”，并不在演员及其表演风格。

作为编剧，笔者很清楚，演员是按“台本”了解角色，按导演的指示演绎角色；所以，演员的“表现”，其“色彩”，是他们自己的“活儿”；而“依据”，则在于编剧和导演。就电影而言，作品的“筋骨”与“灵魂”，更在于甚至完全在于导演！“谋派”电影尤其如此！

不是要批评张艺谋导演啊！不敢，也不配。仅是从一个比较认真、期待好作品、更期待他的好作品的观众的角度，捏着没看“爽”的《满江红》，闲来“谝”几句小话儿——您不是拍不好真正的悲剧，《金陵十三钗》为证！您也不是拍不好喜剧，《有话好好说》为证！您当然更是驾驭大题材的一代宗师，很多电影作品以及“两奥”，都可为证！！

所以怎么把持题材和表达方式之间的关系，就《满江红》而言，是唯一还可以再关心关心的bug！以您的成就、咖位，要是能在喜剧的“选材”和“大题材”悲剧的喜剧元素运用上，再稍加斟酌，必定能有更牛更打动人的作品！也大概率能给后辈同行亦即中国电影的新生代主创群体，亮出比《满江红》更经典、更无可挑剔的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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